欲诅咒陛下吗?”说罢,他对身后亲兵一挥手,“来人,将这些不祥之物夺下,拿下这群乱臣贼子!”
亲兵正欲上前,龙椅上的天子猛然抬手,御杖重重顿地,发出一声闷响,震得殿内烛火一晃,灯油溅出,焦糊味瞬间弥漫。
他气息不稳,声音却异常坚定:“住手!七位王叔乃朕之至亲,听闻朕龙体违和,不远千里回京奔丧探视,此乃孝心,何凶之有?《周礼》有云,‘丧不避朝’,奔丧之孝,大于朝会之礼。贾尚书,你想让他们为了朝贺,而失了人伦孝道吗?还是说,在你眼中,先祖与朕的安危,还比不上这冷冰冰的典仪?”
一番话掷地有声,将“谋逆”之罪轻巧化为“孝道”之争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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一名礼制博士立刻出列附和:“陛下圣明。《礼记》确有记载,奔国君之丧,不避朝会。七王之举,合乎古制,乃大孝之行。”
司马昭冷眼旁观,此刻也沉声对贾充道:“退下。”
贾充被当众驳斥,一张脸涨成猪肝色,额角青筋跳动,却不敢违抗司马昭之命,只得悻悻退回。
而就在这短暂的争执与混乱中,无人注意到,七位王爷在站定之时,手中的幡杆看似无意地在金砖地面上轻轻叩击了三下。
那声音极轻,如枯叶坠地,完全被殿内嘈杂所掩盖。
钟楼内,一名青衣乐师闭目抚琴,指尖微不可察地一动——琴案下埋设于墙内的铜管微微震颤,一根琴弦悄然嗡鸣。
他眼皮一跳,三缕几乎不可闻的泛音飘出,如风掠隙。
西廊阴影中,甲士们缓缓搭上了弓,箭尖在烛光下泛着幽蓝寒光,冰冷如蛇瞳。
朝贺继续,终于到了“献寿”环节。
天子扶着御案,颤巍巍站起,目光缓缓扫过阶下文武,最终落在司马昭、司马师兄弟身上。
他的身体忽然微微颤抖,声音也带上了哭腔:“朕自年少登基,全蒙太傅与大将军扶持,本欲与二位爱卿共安天下……可是,可是为何,朕每夜的梦里,先帝总是在哭?”
群臣愕然,整个太极殿瞬间安静下来,落针可闻。
连呼吸声都凝滞,唯有烛火“噼啪”轻爆,火星四溅。
司马昭脸色微变,上前一步,温声道:“陛下许是思虑过甚,龙体劳乏所致。还请陛下保重龙体,切莫……”
“他不是在哭朕!”天子猛地拔高声音,打断司马昭,双目赤红,死死盯着司马兄弟,一字一顿嘶吼:“先帝在梦里告诉朕——‘司马家,要掘我祖坟’!”
“掘我祖坟”四字,如同惊雷炸响,震得殿梁微颤,梁上积尘簌簌而落,如雪飘零。
所有人魂飞魄散,连呼吸都停滞。
贾充气得浑身发抖,正欲怒斥“妖言惑众”,天子却突然转向宗亲,脸上露出孩童般的迷茫与无助:“诸位叔祖,叔父……你们说,朕……朕是不是疯了?”
以曹楷为首的七位王爷对视一眼,毫不犹豫,“噗通”一声齐齐跪倒。
曹楷泣不成声,叩首道:“陛下天资聪颖,心明如镜,何疯之有!先帝托梦,乃是天垂示警啊!”其余六人随之拜倒,哭声震天:“陛下!我曹氏江山危矣!请陛下为列祖列宗做主啊!”
宗亲哭拜,舆论瞬间推向顶峰。
天子扶着额头,泪水潸然而下,喃喃自语:“那……那就不是朕疯了。是这天下,疯了。”
大典在近乎崩裂的诡异气氛中草草结束。
退朝的钟鼓未曾响起,百官低头疾行,袍角扫过冰冷金砖,如同惊鸟掠林。
司马昭立于承天门下,望着宫墙尽头那抹残阳,久久未语。
风卷大氅,猎猎作响,仿佛在为一场未落的雷霆蓄势。
贾充踉跄随行,衣襟尽湿,冷汗浸透内衫。
直到那沉重的宫门再次闭合,发出如叹息般的闷响,他才敢喘出一口浊气。
宫道渐空,烛影渐斜。太极殿内,终于只剩一人。
少年天子缓缓起身,步下龙阶,指尖拂过冰冷的金砖——那里,七位王爷曾跪拜如山。
那石面尚存一丝余温,仿佛还烙印着方才的叩首之音。
——直到殿门合拢,脚步远去。

